一个政党、一个民族、一个领袖,这个由现代土耳其之父凯末尔提出的治国理论,使土耳其于20世纪初在原奥斯曼帝国的废墟上建立起现代民族国家。
百年之后,又一个土耳其人试图重走集权之路,这就是号称土耳其第一狂人的现任总统埃尔多安。
这个当年的面包小贩,一个从底层社会一路披荆斩棘走上总统宝座的政治人物,一个当选总统时承诺实行经济和政治自由化,然而当他成为总统后,治下的土耳其却走上深刻的非自由主义道路的国家领导人。
这个以脾气火爆、作风强硬著称,统治土耳其近20年的政坛枭雄,这个被《时代》周刊评选为九年前的年度人物,这个人称中东之星的埃尔多安,从面包小贩到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当他打开年土耳其与协约国谈判时的地图原本,谋划那些现在归属于叙利亚、伊拉克的土地时,当他提出新奥斯曼主义,希冀打造土耳其梦时,似乎让人们从他的土耳其梦中,看清了他的真实面目。
1草根阶层升起的中东之星
年2月26日,埃尔多安出生于土耳其黑海沿岸拉兹地区普塔米亚一个虔诚的穆斯林家庭,父亲是土耳其海岸警卫队的成员,母亲是家庭主妇。13岁时随父母迁往土耳其最大的城市伊斯坦布尔的卡斯帕萨海港区。
由于家境贫寒,埃尔多安小时候曾沿街叫卖面包、柠檬水以补贴家用。土耳其人常说,卡斯帕萨人穷且高傲,埃尔多安即是如此,这个愤怒青年打架从来不会逃。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火爆的脾气一直是埃尔多安的标志,即使他后来步入政坛,也未改变。
在伊斯坦布尔一所宗教职业学校里,埃尔多安对政治产生了深厚的兴趣,15岁时就加入了支持政教合一的土耳其繁荣党青年预备队,是各种学生社团活动的积极参加者。
中学时代对他的一生造成的影响无法估量,他承认,我把自己所有一切归于我在这个学校的所学。我的一生在这里就注定了。正是在这里让我学会了爱国主义、热爱人类、服务国家、信仰安拉、团结精神和祝福他人也像我一样。
埃尔多安大学就读于著名的马尔马拉大学工商管理专业,在这里,他结识了后来成为土耳其首位信奉伊斯兰教的总理埃尔巴坎,并追随其加入了土耳其的伊斯兰运动,成为繁荣党党员。
大学毕业后,埃尔多安先后担任多家私营食品销售企业的经理。这对他来说是驾轻就熟,因为这项工作与他从小做的行当具有极大的共通性。
有学识又极度活跃的埃尔多安很快成为繁荣党的一名骨干领导人,年埃尔多安升任该党伊斯坦布尔省支部主席,次年入选中央执行委员会,并于年当选伊斯坦布尔市市长。
当时伊斯坦布尔一片凋敝景象,埃尔多安上任后,从民生入手,铺设数百公里供水管线解决城市供水不足问题,努力改善垃圾回收、城市污染以及交通拥堵问题。
他推行的治理措施效果非常明显,伊斯坦布尔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变得街道整洁,经济繁荣,治安良好,埃尔多安由此成为土耳其的明星市长。
年正义与发展党创立,埃尔多安任主席,次年该党赢得议会选举。年3月埃尔多安上任总理,并于年和九年前蝉联总理之位。
当时土耳其深陷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之中,通货膨胀率接近40%,外债高筑。
埃尔多安推行一系列改革举措,大力推进私有化,开放劳动力市场,改革金融机构等,取消绝大部分政府禁令以吸引国外投资者来到土耳其。
年至八年前,土耳其吸引外资亿美元,年均经济增长率达到7%左右,人均GDP上涨3倍多,突破一万美元,成为全球增长最快的经济体之一。
埃尔多安还大力改革教育、医疗体系,让穷人能上得起学、看得起病,连他的政治对手都承认他改变了这个国家。这份优秀的经济答卷为埃尔多安赢得许多人点赞,他获得中东之星的美誉。
在这期间,埃尔多安脾气火暴、行为冲动、言论乖张也广为人知,外界称这位政治声望不断上升的政治家为个性总理,土耳其反对派则说他是土耳其第一狂人。
6年前,总理任期届满无法连任的埃尔多安谋求继续执政,于是推动总统由议会选举为民主直选,并以51.79%的得票率远超另外两名候选人,当选土耳其第12届总统,其后开始通过修宪推动国家由议会制向总统制转变。
自年土耳其共和国成立以来,历届政府任期极为短暂,平均只有一年多。而埃尔多安从年执掌内阁起,已成功执政超过十年,成为土耳其历史上最长寿的总理,并由此晋身总统之位。
之所以埃尔多安能够长期执掌土耳其大权并升任总统,其主要原因是:
首先,土耳其长达十年黄金期的快速发展成就是其重要资本。纵观半个世纪的土耳其发展历程,年以来的10年发展速度是过去的数倍,社会经济面貌不断飞跃性上升,国际地位显著提高,土耳其步入中等收入国家行列。
更为重要的是土耳其摆脱了经济危机的困扰,在实现持续性增长的同时,将通胀率从年的30%降低至年的6.16%,而外汇储备从同期亿美元增至亿美元,增长了4倍。
曾经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最大债务国的土耳其,年负债额高达亿美元,7年前已全部还清信贷债务。
与此同时,埃尔多安政府实施广泛的社会改革措施,10年间,中产阶级人数成倍数增长,其人口比例已增长到41%,土耳其政府称之为静悄悄的革命。
可以说,埃尔多安政府创造的高速发展的社会经济成就,以及国民幸福感指数的大幅上升,使他在民间赢得了极高的声誉,这是他能够长期执政的关键性因素,它同样验证了发展才是硬道理这一基本的政治逻辑。
其次,推行库尔德和平进程得到了库尔德人的支持。埃尔多安为首的正发党秉承传统的伊斯兰价值观,政府对以库尔德人为主的少数民族表现出巨大的宽容性,深受一大批身处农村地区库尔德人的青睐。
埃尔多安推出一系列惠及库尔德人的政策,承认库尔德族和库尔德语,明确库尔德人有权参与选举并且享有言论自由权,帮助库尔德族子女接受文化接受教育,加强库尔德人聚集地的基础设施建设,这些举措吸引了库尔人及国内爱好和平的民族主义者的选票。
再次,埃尔多安的个人执政风格为他赢得优势。埃尔多安执政以来,强势的执政风格恰与土耳其人根深蒂固的崇拜强者的心理不谋而合。他的支持者都是坚定的铁杆粉丝,这使得他不论在政府还是群众中都具有超高的人气和威望。
最后,反对派缺乏有影响力的政治人物,力量过于分散,竞选主张也很空洞,没有施政的具体良策。
正因为如此,埃尔多安当选总统,他带领这个世界第17大经济体沿着埃尔多安式的土耳其道路前进。
2穿西服的真正穆斯林
埃尔多安是一个虔诚的伊斯兰保守派,他不抽烟、不喝酒,每个星期五都会身穿西服准时到清真寺做祷告。这种改良性的祈祷着装,成为阿拉伯国家很多政客模仿的榜样。
埃尔多安的成长岁月与20世纪60-70年代国内反左翼运动的高峰期重叠,他高中时加入土耳其全国学生联合会,该组织的一个口号是反对共产主义同祈祷一样有益,这是个典型的右翼青年组织,因此埃尔多安最初的政治身份是一名宗教冷战分子。
事实上,学生联合会是后来的正发党的现代宗教主义者的意识形态滋生地,该党所有领导人都在高中或大学期间加入过联合会。
这些人的世界观属于土耳其传统的中产阶级,其政治价值观不是源于对自由主义的承诺,而是强硬的反共产主义和宗教民族主义的混合体。
在其从政生涯中,埃尔多安保守的宗教信仰也曾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年埃尔多安在土耳其东南部城市锡尔特发表演讲时,因触犯国家关于宗教的禁令,被安全法院判处10个月监禁,剥夺政治权利5年。他所在繁荣党也被取缔。
在服刑前,埃尔多安坦然面对:我在狱中有机会学习经济学和政治学,并能提高英语水平。
埃尔多安一直认为,我们人民的文化规范要求国家的权威必须得以服从,即使它既暴虐又邪恶。这种根深蒂固的国家主义是正发党的成立根基。
7年前发生的著名的盖齐公园事件,曾是埃尔多安政治生涯中遭遇的重大挑战。
当埃尔多安下令防暴警察驱赶示威者,当冲突导致5人死亡,当一名15岁少年被警察发射催泪弹致死时,埃尔多安的一系列不妥协方式引发了诸多抨击,人们指责他将自己保守观点强加于土耳其社会。
这一切都要源于埃尔多安对秩序的极度渴望,但在寻求秩序时,他又回归到专制的道路上,并已经在传统的威权民族主义的道路上迈开了大步。
在土耳其这样一个穆斯林人口占绝大多数的国家,埃尔多安人气甚高。而在近年动荡不安的中东地区,埃尔多安也被许多人奉为阿拉伯世界的新偶像。
埃尔多安之所以如此被人推崇,主要原因是:
首先,他领导正发党基本完成了将宗教推到土耳其主流政治之中的政治使命,这使埃尔多安获得了巨大的支持。土耳其人口中大部分属于逊尼派穆斯林,正发党的民众基础就是逊尼派穆斯林,两者的契合为埃尔多安利用宗教服务于政治提供了极大便利。
另外,埃尔多安在国家性质上的认知也与土耳其逊尼派完全一致,他与逊尼派穆斯林同样认为,作为奥斯曼帝国权力的正统继承者,逊尼派天然就应该掌握国家的权力。
其次,基于大家对伊斯兰教的深刻认同,他以阿拉伯世界利益的维护者自居。埃尔多安受阿拉伯民众爱戴的重要原因,就是他对昔日盟友以色列的强硬立场,他强烈谴责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的政策,认为以色列是被西方宠坏的孩子。
年,埃尔多安在瑞士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上,因加沙问题怒怼以色列总统佩雷斯。埃尔多安的强硬表现使他在回国时受到英雄般的礼遇,数千民众在机场高呼土耳其为你自豪!
9年前埃尔多安访问埃及时,数千埃及人也因为他的作为对其热烈欢迎,并且高呼你是个真正的穆斯林!
3梦想缔造新土耳其
埃尔多安刚刚就任总统,立即启动推进国家由议会制向总统制的进程。特别是在2年前再次当选总统后,总揽行政大权和司法人事任免权,权力几乎不受制约,开始着手实现他的政治梦想。
埃尔多安第一次当选总统时,就呼吁全民共同为实现土耳梦而努力,他将领导土耳其人民实现世界强国的梦想,建立一个新土耳其。
埃尔多安的所谓土耳其梦,就是在共和国建立百年之际的年,土耳其进入发达国家经济总量前10行列,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达到2.5万美元。
围绕这一梦想,埃尔多安开始了他的新权力之路。他不但强力推进土耳其国内经济社会发展,而且对土耳其的外交乃至中东地缘政治格局,也按照他的想法去积极影响和努力塑造。
4年前,在两个不同的场合里,埃尔多安拿着年土耳其自己通过的《国民公约》,与划定现代土耳其边界的年《洛桑条约》相对照并作以批评,认为给土耳其留下的领土太少。
他甚至建议伊拉克总理阿巴斯应该了解一下土耳其为何对摩苏尔如此感兴趣。媒体认为这是他的新奥斯曼主义思想在作祟,企图对邻国提出领土要求。
但不顾外界如何评论,强势的埃尔多安很快就将他的思想付诸行动。在叙利亚,支持由土库曼人构成的穆拉德苏丹旅攻击阿萨德政府军和库尔德武装,妄图颠覆阿萨德政权,并在4年前发动了出兵叙利亚的幼发拉底盾牌行动。
他派出特种部队渗透到伊拉克,从年起就与伊拉克土库曼人合作,在伊北部扩大势力范围并打击库尔德工人党。4年前还越俎代庖直接出兵伊拉克北部库尔德人自治区,觊觎石油重镇摩苏尔。
这些行动使得土耳其与叙利亚、伊拉克围绕领土问题的争吵变得日益公开化,他认为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因此这都是他的梦想实现的一部分。
但同时他的悍然行动,也加剧了外界对土耳其扩张主义或者美其名日新奥斯曼主义的恐惧。
埃尔多安还支持关系较为亲密的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争夺纳卡地区,为此与俄罗斯在台前台后频频过招。
他还希冀凭借同为突厥语系的优势,对中亚各国进行游说和招揽,想要进一步扩大突厥主义的势力范围。这个举动被视中亚为其后院的俄罗斯认为是敌对的。
埃尔多安和普京两个政治强人,因此时常隔空对垒。特别是土耳其悍然击落俄罗斯战机的举动,引发了俄罗斯的制裁和报复,双方关系急剧下降,最终以埃尔多安的道歉划上一个短暂休止符。
在希腊北部和塞浦路斯的土耳其族人也成为他的第五纵队,扮演着特洛伊木马的角色。
同时,埃尔多安还特别强调土耳其社群主义外交的新要素---逊尼派教派主义。在叙利亚,土耳其支持旨在推翻阿萨德政权的逊尼派反政府武装,在伊拉克他警告说一旦得到伊朗支持的什叶派民兵控制摩苏尔,逊尼派将有危险。
在现在中东整个政治秩序都摇摇欲附时,土耳其的新奥斯曼主义言论越发甚嚣尘上。
还有一个让人侧目的事情,埃尔多安在总统府成立了一支引人注目的国宾仪仗队,由16名身着战袍、手持古代兵器的士兵组成,分别代表着土耳其历史上的16个帝国。
这可能彰显出埃尔多安的帝国野心,他心里想的是成为新一代土耳其之父,他的梦想是带领土耳其第17次成为帝国----新奥斯曼土耳其帝国。
埃安多安,这位在黑海边长大的政治家,脾气暴躁,作风强硬,敢于冒险,但同时又富于智慧,精明强干,表面上是世俗派,骨子里却是伊斯兰保守派,这就是土耳其的现任国家领导者的简单画像。